道德经解读20~29

【第二十章】

 

绝学无忧。唯之与阿(ē),相去几何?善之与恶,相去若何?人之所畏,不可不畏,荒兮其未央哉!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我独泊兮其未兆,如婴儿之未孩。傫傫(lěi)兮若无所归。众人皆有余,而我独若遗。我愚人之心也哉!沌沌兮!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澹(dàn)兮其若海,飂(liù)兮若无止。众人皆有以,而我独顽似鄙。我独异于人,而贵食(sì)母。

 (《德道经》第64章“食母”:)唯与诃,其相去几何?美与恶,其相去何若?人之所畏,亦不可以不畏。望呵!其未央哉!众人熙熙,若乡于大牢,而春登台。我泊焉未兆;若婴儿未咳。累呵!似无所归。众人皆有余,我独遗。我愚人之心也,湷湷呵!鬻人昭昭,我独昏呵!鬻人察察,我独昏昏呵!忽呵!其若海;望呵!其若无所止。众人皆有以,我独顽以悝。吾欲独异于人,而贵食母。

 

这第二十章的第一句“绝学无忧”,有些专家把“绝学无忧”归到第十九章最后一句。所以在熊本《德道经》就是这样来安排的。文意上两种安排都说得通。文字上的出入还比较大,我权衡一下还是用王弼通行本作为基础来解读。

老子开宗明义第一句话“绝学无忧”,就是不要去学习什么,照样可以无忧无虑啊。这句话你看怎么理解,按道理,尤其是越往现代社会,人们需要学的本领越来越多,我们往前倒的话古人可能需要学的东西会比较少一点。只要学会怎么种庄稼,怎么打猎,怎么捕鱼,就能够安度人生,或者再往早一点连庄稼都没有的时候,怎么样采集,怎么样打猎就OK了。现代人小学中学,大学啊,甚至学到博士啊,小半辈子都在学,专业又分的非常的细的东西非常的多,如果不学的话,那输在起跑线上,家长可不要愁死了,对吧?所以说“绝学无忧”肯定不太适合现代人了,但是我们其实理解老子,不是从事实层面上去跟他抬杠,而是要理解他的观念。从实际上去观察的话呢,你会发现,即使在现代社会,一个没有任何学习的文盲,他依然有活下去的理由和权利,基本的人权保障。当然我们可能谁都不愿意去尝试这样一种生活方式。

从观念的角度来讲,所谓绝学,就是不要刻意去研究学问,去拼命钻研什么,提倡回归到原初自然的状态,回归到懵懂的状态,他仍然讲的是一种归根的状态,就是说要有归根之心,不值得忧虑学习的事情,那么自然状态下学习的发生并不造成困扰。譬如孩子只要生活在人际环境里,爬着爬着就会站起来走路,哩哩啦啦嚷嚷着就会说话,不需要刻意教。“为学日益,为道日损”(第48章),有两种不同的发展模式,儒家提倡“为学”,日益精进,有大作为;道家提倡“为道”,抱朴损欲,无为而治。老子持后者观点,所以说“绝学无忧”。

接下来老子感慨说“唯之与阿,相去几何?善之与恶,相去若何?人之所畏,不可不畏,荒兮其未央哉!” 老子用的是反问句。唯是顺从、听从;“阿”是违悖,耍滑,两者之间有多大区别呢?因为在人们普遍重视教学传承的时代,它们都是偏离自然之道而“学”的结果,是应对共同的压力源的不同状态而已。教学传承必然会有圣贤和权威,会成为非自然的压力源。善良与邪恶的差别有多远呢?其实他们也有一个共同的基础即道德评判,教学传承中的道德价值判断也未必合乎天道自然。由此人们有了恐惧之心。“人之所畏,不可不畏”,所有人都被挟裹了。人们害怕圣贤权威,畏惧超我道德评判。譬如天主教垄断教学传承,西方人就进入黑暗中世纪;中国人称皇帝为圣上,无论忠臣奸佞都得恐惧天威。为学日益,必积习难改,越往后越不自由舒展, “荒兮其未央哉!” 荒唐而无止境——或也可以解读为“才开始还没到高潮”——因为老子身处的时代春秋早期铁器出现,生产力大幅提升,人口繁衍一个峰值即将来到,老子敏感到人类社会即将踏上一条僭越神权违悖自然发展的不归路。“荒其未央”,“荒”指水源头的草地,譬如说长江的源头在青海扎陵湖和鄂陵湖那一带草原;“央”是指成为中心,是最热闹的地方。荒变央是人类社会发展趋势,坚守初心崇尚归根的人就会被边缘化,而老子则采取主动避世的人生态度,是守荒而避央的。接下来他就描述自己的与众不同。

众人熙熙攘攘,好像在享受太牢盛宴,好像春天登上高台那样欲望勃发,而我孤独淡泊,就好像还没有出现(“未兆”),就好像婴儿还没还没有成为孩童。这个对应的就是“荒”,而众人呢?熙熙攘攘,对应的是“央”。这就是我和众人的不同选择。为什么汉朝的汉高祖要建未央宫,其实很简单啊,因为他们崇尚简朴,是用黄老的哲学(假托黄帝,实奉老子)来治国的,崇尚无为,与民休息,自然发展。让老百姓能够在一种相对来说比较原初的、宽松的状态去繁衍生息,事实证明非常有效,汉朝迅速从秦末战火中恢复元气,变得繁荣富强。“傫”,是一个人非常疲惫孤独的样子,没有归宿感,这是老子的自我形容,一个孤独的、疲惫的无家可归的人。众人都有富余,就是多余的东西,多余的物质。而我呢?更像失去了一些东西的人,或者是多余的人,是那个剩下的人。我的心就像一个愚人那么混沌。普通人明明白白,我却是昏昏沉沉糊里糊涂。我生性淡泊,就像大海,或者像风一样居无定所。众人都有所依托,有所依靠,有所做为,有他们可以操弄的事物,而我呢,我却顽固,简陋,我跟别人就是不一样,我就希望叼着母亲的奶头度日。这还是以婴孩来比喻自己。

所以第二十章说到底是对归根价值观的进一步强调和展开,并且也描述了自己持有此价值观的生活状态。老子曾任周王国的图书馆馆长,应该说地位不是太低啊,比较清贵。坐到这个位置,必然也是饱学之士。但是老子却特别的崇尚绝学返朴归根的价值观,必然经过了严肃的自我反思和批判。生活中他可能也的确是有一些与众不同的,可能与同僚们的追求不同,格格不入。他甘守清贫,不掺和事儿,有点边缘化。他在思考人类的命运。所以真正拥有明察洞见的恰恰是他而不是那些俗人。他述说那种原初淳朴的状态的美好,就像婴儿待在母亲怀抱里的体验,或者说就像亚当和夏娃没有被逐出伊甸园时的那种美好生活,才是人类真正的归宿。请读者凭心而想,对不对?!

最后我们翻译白话文如下:

放弃学习,无忧无虑。顺从和耍滑能差多远?善良与邪恶又能差多远?人们所恐惧的,也不得不恐惧,这样的事情刚刚开始,还远没有结束。众人熙熙攘攘,好像享受太牢盛宴,好像春天登上高台,如我生性淡泊,就好像没有我这个人,或者像一个婴儿还没有成为孩子。我孤零零的像一个疲惫而没有归宿的人。众人都有富余的事物,而我就像一个多余的人。我愚人的心啊,浑浑沌沌!平常人明明白白,而我却昏昏沉沉,平常人看清楚外部世界,我却只在乎内心世界,淡泊如大海,如飘忽不定的风。大家都有所作为,有所依托,独有我固执而简单。我跟别人不一样,我只想叼着母亲的奶头。

 

 

【第二十一章】

 

孔德之容,惟道是从。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yǎo)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自古及今,其名不去,以阅众甫。吾何以知众甫之状哉?以此。

(《德道经》第65章“从道”:)孔德之容,唯道是从。道之物,唯望唯忽。忽呵!望呵!其中有象呵!望呵!忽呵!中有物呵!幽呵!鸣呵!中有请吔!其请甚真,其中有信。自今及古,其名不去,以顺众父。吾何以知众父之祭?以此。

 

“孔德之容”很多专家解释为“大德的面貌”的意思,我深入挖掘一下,觉得还是要顾及上下文意义的衔接,再就要看这些字的古老意义、最早衍生意义。“孔”是什么?查甲骨文“孔”的字形是幼儿吃奶的样子,所以这一章很可能就是承上一章“贵食母”来阐述道的真谛。“贵食母”,就是叼住母亲的奶头。 “乳”与“孔”的区别就多一只小手而已。食母有所得都是自然之道。“孔”引申为乳头那样细小是窟窿,一方面,我们最初是从那小孔获得(孔德)道的灌注;另一方面,即便是从那么小的窟窿获得的内容也遵从于道。所以说“惟道是从”。

道究竟是怎样的事物呢?因“可道非常道”的缘故(参见第一章),老子描述为在恍惚交互之间。恍惚是意识状态,意识到的恍,意识不到的惚,道是两者综合,又是共同源头,即混沌,是太一,是贯彻始终的整体。参见第十四章《道纪》,“惚兮恍兮”,火水未济,上卦出离中虚为有象,现象以事物为基础;“恍兮惚兮”,水火既济,上卦出坎中实为有物,通过现象认识事物。恍惚的同源是混沌,“窈兮冥兮”说的是混沌。

本章翻译成白话文如下:

乳头小孔所获得的内容,只遵从天道。天道究竟何物?就好比恍恍惚惚。惚中见恍其中有现象,恍中见惚其中有事物。深远而幽暗啊,其中有精髓。祂的精髓非常真实,其中有可以确信的内容,从古到今道的存在不会消失,可以从所有事物的起点观察到。我之所以知道所有事物起点的状态,就凭这种认知。

 

 

【第二十二章】

 

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是以圣人抱一,为天下式。不自见(xiàn)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古之所谓曲则全者,岂虚言哉!诚全而归之。

(《德道经》第67章 “执一”:)曲则金,枉则定,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是以圣人执一以为天下牧。不自视故明;不自是见故彰;不自伐故有功,弗矜故能长。夫唯不争,故莫能与之争。古之所谓曲则金者,几语才!诚金归之。

 

这两种主要的文本差的不多,我们还是按照习惯主要采用通行本为基准。需要先做一些解释,首先我们可以看到老子提出一些对称的概念,曲和全,枉和直,洼和盈,敝与新,少得对比多惑等等。这其实也符合老子一贯的思想,对立面是同源的,并且相互可以相互转化。从对立面的相互转化现象提炼出来的观点是什么呢?就是“是以圣人抱一为天下式”,于是关键是这个“一”指的是什么。我认为有两层含义:它是“起点”,也是“整体”。我们在最大的尺度上,就用“太一”。太一就是宇宙,既是它的起点,也指它的整体。然后具体到一些事物呢,任何事物它都有起点、整体,侧重点放在起点上,因为整体是起点的宿命,是依据起点来展开的。老子讲究的归根,就是回归起点,发展中勿忘初心。任何根源性的出发点,都会走向自己的完全的展开,走向自己的对立面,所以我们抱住“一”,就抱住了整体。只要守住起点,我们就获得全部。由此可以引申出什么呢?就是当我们“惟道是从”,不突出自我,不炫耀自己的见识,不自以为是,才能够明辨事理,彰显世界的本来面目。不用去自我肯定、自我吹嘘夸耀自己的功劳,才能够有真正的功劳。不需要以一种特别矜持的态度待人,自己才能真正成为长者。最终特别重要的一点就是不去争强好胜,那么全天下都不能够与你来竞争。这就是老子在这一章所要讲述的道理,他从事物的对立面的相互转化的规律入手,鼓励我们守住根本,获得良性发展,进而取得真正的成就和进步。

现在我们可以翻译这一章了:

委屈会走向周全,弯曲会走向舒直。低洼凹陷会变得满盈,陈旧的东西会被更新。期待少就真有所得,期待多则必有所失。所以呢,圣人以坚守初心成为天下的榜样和示范。不凸显自己的观点,故能够明察明辨;不自以为是,才能够传播影响力;不自我吹嘘,才有真功劳;不用骄傲矜持,才成为真正的长者。唯有不参与纷争,天下人都不能与他竞争。古代所谓“曲则全”的说法怎么可能是虚言呢?真正的圆满将属于它(“曲”)

 

 

【第二十三章】

 

希言自然。故飘风不终朝(zhāo),骤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故从事于道者,道者同于道,德者同于德,失者同于失。同于道者,道亦乐得之;同于德者,德亦乐得之;同于失者,失亦乐得之。信不足焉,有不信焉。

(《德道经》第68章 “同道”:)希言自然。飘风不终朝,暴雨不终日。孰为此?天地而弗能久,又况于人乎?故从事而道者同于道,德者同于德,失者同于失。同于道者,道亦德之;同于失者,道亦失之。

 

郭店竹简本缺失本章,帛书则没有最后的一句话“信不足焉,有不信焉”。这句话前面第十七章有过,再次出现于本章末显得有点突兀,那我们把这个尾巴去掉,基本上就跟熊本《德道经》第68章差不多了。

先解读“希言自然”。第十四章“听之而不闻曰希”。自然是不会开口说话的,他只是呈现一个接一个变化的现象。从认知的角度来讲,对于自然我们所拥有的知识永远是沧海一粟,我们最好少去做一些判断、论断,祂拥有复杂的逻辑,有无穷奥秘。祂的沉默深不可测。你一旦要去描述自然,其实就把自然加以固定化了,就陷入“非常道”的误区了。譬如当我们说自然是变化的,祂会展现稳定可靠;反之当我们感受到稳定可靠,其变化又扑面而来。我们探索发现所做的归纳总结是不完全的,总会出现例外。我们永远在以偏概全。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这个意思应该是比较明白的,就是大风吹不过一个早上,大雨下不了一整天,暴风骤雨不会长久,雨过总要天晴,风起总会衰弱过。天地交会间这种事总是会变化的。天地都不能在一个事情上持久,而何况是人呢?

所以老子讲究的是从道如流,顺应变化,不要固执己见。从事于道的人可以分为两类三种,两类指依与违,违道就是失道;在依的一类中又分为直接从道和间接从道即从德者。所以有三种:从道、从德、失道。关于“从德”的阐述,我们将在今后章节解读中展开,因为老子在本章没有论及。大致来说,后人很少能有超越心智局限的大智慧直接“从道”,更多需要通过“从德”来复苏与道的连接,而先民则有福躺在道的怀抱中无须智慧,就像伊甸园中的亚当夏娃。而“从德”滑向“失道”的风险却是人人需要面对的。

顺从于天道就是跟天道相谐融合;顺从于德的人从天道中有所得,是遵循德的规范才有所得;而失道者与天道违悖,会被抛弃。他进一步解释说。“同于道者,道亦乐得之”,就是天道肯定会给从道者很好的回馈;“同于德者,德亦乐得之”,德也会给他很好的回馈;“同于失者,失亦乐失之”,就是失道者会彼此抛弃。同声相应同气相求。

天地都是多变化的,变化莫测的,那么何况是人呢?天地从道,所以人类也要遵循天道自然,跟随变化的潮流。心灵遵循天道,具体到行为层面则要遵守德行。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就是失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就是本章要旨。

本章翻译成白话文如下:

自然无声无息,难以窥测。大风吹不过一个早上,暴雨下不了一整天,谁操作这些事情呢?是天地。天地在这些事情上尚且不能持久,何况人类呢?凡事都跟天道打交道,遵循天道者认同天道,遵循德行者认同德行,丧失天道者认同他所丧失的。认同天道者,天道也乐于回馈他;认同德行者,德行也乐于回馈他;而认同失道者,丧失也会如影随形。

 

 

【第二十四章】

 

企者不立,跨者不行,自见(xiàn)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无功,自矜者不长。其在道也,曰余食赘(zhuì)行。物或恶(wù)之,故有道者不处(chǔ)。

(《德道经》第66章“弗居”:)炊者不立,自视不彰。自见者不明,自伐者无功,自矜者不长。其在道也,曰稌食赘行。物或恶之,故有欲者弗居。

 

本章在《德道经》最后一句“故有欲者弗居”,熊先生提取“弗居”做标题,就是“不要处于这样”。于是有个区别,就是到底是“有道者”还是“有欲者”,明显应该是有道者。但《德道经》则体现了对“有欲者”的容纳,有欲但不要失道失德。从逻辑上,本章强调性地重复了第二十二章的论述,并展开对第二十三章中失道者的描述。

本章没有什么特别复杂需要解释的地方,直接可以给出白话翻译来:

踮起脚跟站立是站不住的,张开双腿跨着是不方便行走的。固执己见就不会明白事理,自以为是则很难有影响力,骄傲自满不会有功劳,自我矜持不足以成为长者。相对于道来说,他每天吃太多,做很多没必要的事儿,或许连事物都会讨厌他,所以有道的人肯定不会这样。

反观我们的现实,的确有很多人自以为是地做很多过头的事儿这种现象。他们就不去追溯反思事物的根源是什么,不从根上考虑问题,而是被事物的表面现象以及自己的固执给左右了。最典型的就是2020年中国的防疫,那真的就是“余食赘行”,层层加码提升防控等级,本来简单的群众性的中医药预防治疗就能搞定的流行疾病,人为地变成洪水猛兽,最终导致经济民生蒙受巨大损害。

 

 

【第二十五章】

 

有物混(hùn)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qiǎng)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域中有四大,而王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德道经》第69章 “昆成”:)有物昆成,先天地生。绣呵!缪呵!独立而不亥,可以为天地母。吾未知其名,字之曰“道”。吾强为之名曰“大”。大曰筮,筮曰远,远曰反。“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国中有四大,而王居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本章是《道德经》最关键最核心的部分,我认为地位应该跟第一章差不多,都非常的重要。因为本章着重对“道”进行了直接描述。

我们先解释几个字词,首先是关于“王”,我们从古意入手。王最初是指部落里边最伟大的巫师。“王”上一横代表天,下一横代表地,中间的一竖代表沟通天地,然后中间一横呢,代表负责天地沟通的中介人。最初是由部落里边的大巫师来来担任的,后来这种地位权威才分化和演变为人王。人王依然要负责天地沟通(请更加专业化的巫具体操作),这也是道家对于人间的王的期待,期待人间后来的王者们具有沟通天地的自觉意识和能力。执行天地之道,与天地相和谐,安排百姓生活平安,这样的王,才是伟大的王,令人民百姓知道有其人的“太上”之王(见第十七章)。如果王做不好这个工作呢?在太古时期,这个王自身是要被献祭给天神的,要成为祭品的。人王是人类的精英和代表,也是老子《道德经》所默认的首席读者。

其次,究竟“独立不改”还是“独立而不亥”?“改”“亥”很可能是同音通假。亥在太古指岁末,有终结之意,甲骨文为捆绑猪蹄之象,民俗过年杀猪,为十二地支末尾,也隐指死亡,但“亥”又是“子”新生的核心。于是死亡的转化之意就有了,就与“改”吻合了。中文同音字之间常有意义联系。

再次,说“逝”,指曲折行进,绝不是“消失”。曲折行进也是十天干第二位“乙”的甲骨文表意,指出了事物发展的波动性,也是道的持续方式,其效果就是“远”,深远辽阔地展开,而终将返回,形成永远的循环。道因此而“不改”或“不亥”。《德道经》用“筮”,谐音别字。前面的“绣”“缪”也可能是别字,本意说不通;“昆”同“混”。

我们现在将本章翻译为白话文:

有一样东西是混沌的,混合而成的,祂比天地更早的出生,祂很静默很虚空,独立而不变化。祂周流不息,不会消亡。祂成为天地的母亲。我不知道祂的名字是什么,我把祂记录为“道”,如果勉强要给祂一个名字,那就用“大”。因为无比巨大而流逝发展,因为流逝发展而悠远辽阔,因为辽阔悠远又必然会返回根本。由此,道是大的,天是大的,地是大的,王也是大的。在我们生活的领域里有四个大的,王属于其中之一。王所代表的人类要效法和受制于大地,大地受制于上天,上天遵从于道,而道则纯属自然的。

 

 

【第二十六章】

 

重为轻根,静为躁君。是以圣人终日行不离辎(zī)重。虽有荣观(guàn),燕处超然,奈何万乘(shèng)之主,而以身轻天下?轻则失本,躁则失君。

(《德道经》第70章 “辎重”:)重为轻根,静为躁君。是以君子终日行,不离其辎重,唯有环官,燕处则昭。若若何万乘之王,而以身轻于天下?轻则失本,躁则失君。

 

这一章其实主要是讲的是国君治理国家应该稳重沉静,当然也是讲君子的为人处世姿态。所谓辎重是指物资补给的车辆。是军队行动的根本保障,也引申为古代国家运作的重要基础。所谓“君子行不离辎重”,也就是不要脱离这些根本的、必备的、必须的支持,不要轻躁冒进,而要“燕处超然”——在其他的文本里边“燕”又作宴会的“宴”,古意互通,安闲的样子。“荣观”当指事物的繁华可观。“环官”有管理周围的意思,逻辑对应“昭”,明白,失去“燕处”的“超然”味道,所以我仍用王本。

翻译成白话文:

重是轻的根本,静是躁的主宰。所以圣人每天的行动都不要离开那些补给物资作为依据。虽然有目不暇接的事物,也安闲超然地对待。作为拥有万辆战车的国君,怎么可以现身轻率地管理天下呢?轻率就会失去根本,急躁就会失去管理能力。

 

 

【第二十七章】

 

善行无辙迹,善言无瑕谪(xiá zhé),善数(shǔ)不用筹策,善闭无关楗(jiàn)而不可开,善结无绳约而不可解。是以圣人常善救人,故无弃人;常善救物,故无弃物,是谓袭明。故善人者,不善人之师;不善人者,善人之资。不贵其师,不爱其资,虽智大迷,是谓要妙。

(《德道经》第71章“曳明”:)善行者无勶chè迹;善言者无瑕适;善数者不用筹策;善闭者无关龠而不可启也;善结者无纆约而不可解也。是以圣人恒善迷人,而无弃人,物无弃财,是谓曳明。故善人,善人之师;不善人,善人之赍也。不贵其师,不爱其赍;唯知乎大眯,是谓眇要。

 

这一章关键是需要把“袭明(曳明)”和“要妙(眇要)”这两个具有小结性意义的组合词搞明白到底什么意思。在帛书《老子》里边是瞎眼之眇而不是少女之妙,这样意思就明确了,跟“明”相对。眇瞎了一只眼睛,明是两个眼睛都看见。“袭”查一查汉典能够在这里运用的意思应该是承继持续,与“曳”一致,所以袭明就是维持光明、明辨。“要”是“导致”,“要眇”就是导致认知不清。于是我们就可以将本章翻译成白话文:

善于行走的人,没有车辙痕迹;善于说话的人,没有语音瑕疵和可指摘的地方;善于计算的人,不用算筹竹码;善于关锁的人,不需要锁具别人却无法打开;善于制作结的人,不用绳子别人也无法解开。所以圣人经常善于救人,于是就没有被抛弃的人;经常善于拯救事物,所以就没有被抛弃的事物。这就达到了持续光明的境界。所以能干的人是不能干的人的老师;而不能干的人,则是能干的人的资源。如果不珍惜老师,不爱惜资源,虽然聪明,也是大迷惑,这就是像瞎了一只眼一样。

真大智慧是从心生起并爱人惜物的,且不拘泥于形式和条件,因为祂根本于心。

 

 

【第二十八章】

 

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为天下溪,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为天下式,常德不忒(tè变更),复归于无极。知其荣,守其辱,为天下谷。为天下谷,常德乃足,复归于朴。朴散则为器,圣人用之则为官长(zhǎng),故大制不割。

(《德道经》第72章“恒德”:)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为天下溪,恒德不离。恒德不离,复归婴儿。知其白,守其辱,为天下浴。为天下浴,恒德乃足。恒德乃足,复归于朴。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为天下式,恒德不贰。恒德不贰,复归于无极。朴散则为器,圣人用则为官长。故大制无割。

 

本章在《德道经》的经文和《道德经》差不多,就不分辨了。

我们可以从字面上来解释,就是“我知道什么样是雄健,但是呢,我守在雌性的状态,成为天下的河谷。”这是按照文字直译,可以理解为“了解如何强势但主动选择处于弱势一边或守护弱势”。但如果我们要追究其哲学意义的话,最好换一种方式,用易经的卦象来解读。

我们知道,先天乾卦对应后天离卦,先天的巽卦对应后天的坤卦,先天的离卦对应后天的震卦。知其雄,就是我们了解处于乾卦的状态,守其雌,我们守在离卦的状态,这样就成为容纳天下事物的河谷,为什么要这么说呢?乾雄好理解,那么离为雌呢,为何不用坤?坤先天就是雌,与乾雄对应。其实这就是天道和地德的关系,天道是无边无际的,周流不息的,而地德是有范畴的,是有所不取的,所以用后天的离来表达先天的乾,并代表先天的坤。离中间有一个阴爻,它就代表它是以具体的事物来承载道的诉求的。比如说用太阳(离为日)来象征天道(乾为天),太阳是我们这个世界的动力资源,所以他在象征上可以对应天道的作用,但实际上它本身也是天道的造物。离中虚而坎为水所以离为河谷,这就是天下的溪谷的意思了,它容纳的坎水就象征流动的天下事物。你也可以这么来看,离卦的两个阳爻相当于河岸,中间的阴爻相当于河水,所以离为河谷,或者坎水为离火伏象所以离是河谷。老子经常惯用流水来象征天道,那如果君子愿意成为天下的河谷了,就承载了天道周流不息运行,这种所得结果就恒常不变。这就是“恒德”,就不会受到限制。离为牢狱,为范畴,本身有限,但恰恰是以有限来承载无限(无限的流动在有限的形式之中),才成其恒德,它的效果是不离,不受到局限。为什么说复归于婴儿呢?我们还是用离卦来解,离卦相当于艮卦和震卦的组合,因为后天事物起于震终于艮,有限并可见。而震卦又为婴儿,艮卦又为返回。“复归于婴儿”就是回到起点和开始,意味着循环,同时也意味着无限的可能性。这正是我们知雄守雌的意义所在,我们守护好源头就拥有了许多可能及循环再生。

而知其白,守其黑呢?巽白坤黑。白代表先天的巽,代表洁净和延展、表达、发展、繁荣,发展是个硬道理,天道肯定是要延展展开的,而对应的后天坤卦代表的是积累、沉默、现实和成就。有所成就,但同时又是相对稳定的,保守的,那也就是说我们知道先天的发展性这个道理,但是守护在后天现有成就的稳定性上。以这种方式作为垂范天下的模式,这就是典型的保守主义理念。长久所拥有的不随意变更,这里“忒”意思是变更。就像无极一样没有方向和趋势。无极也是一种不去主动做出选择的状态,让天道来做出选择,顺天应人就可以了。其实发展的最终也必然是复归于无极,这无极也是坤象(在无极和太极之间用卦来象征的话,无极为坤,太极为乾)。事实上在这个后天世界里任何发展都是需要有根据,是在现有成果之上进一步。所以我们了解知道什么叫发展和表达,但是坚守的是稳定和沉默。

知其荣,守其辱,为天下谷呢?我们同样用卦来解。先天离后天震都指红日初升。“荣”灿烂辉煌,它是先天离卦的象,而它对应着后天的震卦则是“辱”。为什么震为辱呢?“辱”字底下一个寸,上面一个辰,在十二地支里边,辰对应的是早晨,代表的是事物初步成长的稚嫩。经常会有受伤受损的意外,受到挫辱。我们知道何为繁荣繁华,但是守在吃亏受委屈的位置,这种情怀成为容纳天下事物的山谷。山谷的形状也是震卦,震仰盂,以其虚怀恒常所得不足,而震又为足(脚),象征行动和改变——当我们虚怀若谷的时候,我们就会有所得。而我们持有这样一种态度,那就回归到“朴”,朴就是指本性,实质,最简朴的状态。“朴散则为器”从本意上讲,是指木头被解开做成器物。在这儿引申为本性发展出功能。圣人用之则为官长,就是说圣人利用这个特性来管理万事万物。“大制不割”就是最伟大的制作不要去分割,直接以朴为用,返璞归真才是最伟大的制造。

所以总的来看这一章讲的是一种圣人所要坚守守护的德行,知悉天道而守护于地德。天道是我们这个世界的背景,是万事万物所遵循的基本原理,而万事万物及其运作的方式虽来自于天道但是又因各自所德而有其局限性,所以守在根本和源头而不是发展的细枝末节上,才是最好的方式。这一章也可以引申为圣人在道德上的自我期待,讲究纯真质朴、如婴儿般的原初和活泼。

我们来翻译一下:

我知道雄健阳刚的样子是怎么回事,但是我守护在雌伏阴柔的位置,成为容纳天下事物的河谷。作为容纳天下事物的河谷,恒久的德行不宣扬,不炫耀恒久的德行就复归到婴儿的活泼;我知道白天的发展,但守护在黑夜的稳定,成为垂范天下的模式,成为垂范天下的模式,恒久的德行不会变更,就复归到无知无欲的无极状态;我知道绚丽繁华的一面,但守护在委屈受辱的一面,成为容纳天下事物的山谷。成为容纳天下事物的山谷,恒久的德行就具足,从而回归于质朴。质朴可以延伸成材制作为器物,圣人利用这个特点来管理天下事务,所以,最伟大的制作是不用切割的,是完整而质朴的。

 

 

【第二十九章】

 

将欲取天下而为之,吾见其不得已。天下神器,不可为也。为者败之,执者失之。故物或行或随,或歔(xū)或吹,或强或羸(léi),或培或隳(huī)。是以圣人去甚,去奢,去泰。

(《德道经》第73章“自然”:)将欲取天下而为之,吾见其弗得已。天下神器也,非可为者也。为者败之,执者失之。物或行或随;或吹或炅;或强或锉;或坯或椭。是以圣人去甚,去大,去楮。

 

这一章主要讲“有为”是肯定要失败的,意在倡导“无为”。需要解释几个字,“歔”是用鼻子出气,“吹”是用嘴巴出气,“羸”是瘦弱的意思。“隳”是毁坏的意思,“泰”在这里并不是指平安,而是指傲慢。

我们现在就可以直接翻译了:

谁要想拿天下有所作为,我看他不会如愿。天下是神器,不可以轻易操弄,试图操弄者会失败,占有天下的人会失去。事物或者前行,或者后随;或者鼻子出气,或者嘴巴出气;或者强壮,或者瘦弱;或者建构,或者毁坏。(都是自然而然的。)这就是为什么圣人要戒除过分,戒除奢侈,戒除傲慢。

 


创建时间:2024-02-21 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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